---1997 年夏，高考放榜之日，李峰深知自己己然无望。
那张轻薄的成绩单，宛如炽热的烙铁，灼痛他的双眼，将心中那丝微弱的希冀瞬间焚毁，化为灰烬，任凭轻风拂过，荡然无存。
天气闷热难耐，仿若蒸笼一般，知了于树上竭力嘶鸣，令人头脑发胀，嗡嗡作响。
高中三年，他浑浑噩噩，虚度光阴，高考成绩更是惨不忍睹。
虽早知就读此校，不过是为了获取一纸文凭，但内心仍深感沉重压抑。
屋后的长满杂草的小路上，狗蛋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来，汗衫耷拉在精瘦的身上，眼睛里却烧着两簇火。
“发什么呆！”
他嗓门大，一巴掌拍在李峰肩膀上，震掉了几分浑噩，“分数能当饭吃？
走走走，去广东！
我表哥过年时跟我说那边遍地是黄金，弯弯腰就能捡到钱呢！”
李峰没出声，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爸。
老爸蹲在门槛上，闷头抽着卷烟，烟雾缭绕里，是认了命的沉默。
两天后，李峰揣着家里凑的两百块钱，和狗蛋一人捏着一张皱巴巴的车票，挤上了南下的大巴车。
汗味、烟味、鸡蛋味混杂在一起，车厢摇晃着，把一点茫然的希望和庞大的恐惧，搅成了一团糨糊，堵在胸口。
想吐又吐不出来！
一路大巴车摇摇晃晃，在破烂不堪的泥路上，像只老牛一样吭哧吭哧拉着一车怀揣发财梦的人，走走又停停。
就在李峰和狗蛋被晃得头昏目眩的时候，大巴在一个所谓服务区停了下来，所有人都被赶下车，司机告知大家自行解决大小便问题，然后都去买盒饭吃，再凭买饭时的小票上车，没有就上不了车！
厕所门口有人在把守，小便五毛，大便一块外加两张卫生纸！
有人想省钱不想吃这种高价饭，被几名壮汉拉到一边“讲道理”，最后还是乖乖掏钱买了“高价饭”吃，李峰和狗蛋也各自拿了十块钱买了份盒饭吃，一人得到一张手写的小票，上面提前印着车牌号和编号，下面手写着买了某种东西的字样，人生地不熟，司机明显是和饭店存在某种关系的，铁定是不会帮忙的，到时吃亏的还是自己，李峰看着手里的盒饭，一勺米饭上面放了几根菜叶，几颗不知猪那个位置上的碎肉，他把碎肉挑走，因为上面还有几根长长的猪毛！
胡乱扒拉了几口，饭有霉味，菜也尝不出咸淡，灌了几口水壶里的水，本就被晃得没食欲的李峰，把饭盒丢到了垃圾桶里。
看了眼狗蛋，却是把饭盒里的东西扒了个干净！
大概半个钟后，挨个排队检查饭店给的小票上车，没票的被拉到一旁，查票的都是饭店叫来的人，一脸横肉，牛高马大的。
别想反抗，挨打也是白挨打，闹久了，司机可不管你那么多，一脚油门就走了……广东江门。
高楼看得脖子酸，街上的人走得飞快，没人多看李峰他们一眼。
按狗蛋表哥之前给的地址找到那个厂房，找保安打听才知道，狗蛋表哥己经不在这里做了！
两人相视无语，一阵慌乱情绪涌上两人心头，联系不上狗蛋表哥，怎么办？
人生地不熟的。
他们住进那种五块钱一晚的旅馆，走廊尽头散发着尿骚和霉味混合的怪气，房间墙壁油腻，墙上到处留着一团团不知名的污迹，一张破床吱呀作响。
狗蛋骂骂咧咧，说这比咱家猪圈强不了多少。
接下来几天，他们像两只没头苍蝇，在陌生的城市里乱撞。
工厂门口贴的招工启事，总是“己满”；中介唾沫横飞，要先交押金，狗蛋啐了一口，说那是骗人的；建筑工地只要熟手，他们这单薄身板，人家摆摆手嫌碍事。
口袋里的钱，像烈日下的水洼，飞快地见底。
狗蛋眼里的火，一点点灭了，开始整夜叹气，念叨着家里好歹有口饭吃。
那天傍晚，他们又空手回到发霉的旅馆。
狗蛋坐在床沿，闷了半天，忽然说：“我不行了，我得回去。
再待下去，得饿死在这儿。
你好歹比我多读了几年书，应该比我容易找到工作。”
李峰没说话。
车站外，李峰和狗蛋相对无言，他明白狗蛋的心情，在家百日好，在外一日难啊。
李峰也想家，这几天受了多少白眼，他都数不过来，可他不甘心就这样回去。
挥挥手狗蛋还是走了。
屋里彻底空了，只剩下李峰一个人，手里捏着狗蛋塞给他的几十块钱，买了车票狗蛋只留了二十块钱，其它的都给了李峰。
窗外陌生城市发出冰冷的光晕。
不能回去，李峰对自己说。
死也不能就这么回去。
他想起过年回家那些打工仔，头发梳的油光瓦亮，吐着口香糖泡泡，手指尖夹着支红双喜，时不时故意露出戴在手腕上不知名的手表，脚上皮鞋擦得铮亮，言语间时而夹一两句粤语，说什么广东遍地黄金，美女如云，高楼大厦，小车满地乱串。
一副成功人士派头，好像他就是老板一样，唬得人们一愣一愣的。
那时候电话还没普及，大哥大也没几个人能买得起，外面世界的信息只有来自那台黑白电视。
凭着一点道听途说的模糊印象，李峰决定去龙华碰碰运气。
听说那里有个“三和人才市场”，只要交了钱就可以进去应聘，里面有不同行业的工厂在招工。
拦下一辆破旧的中巴，售票的女人一口似懂非懂的粤语，收了李峰十块钱。
车开到一片荒僻地方，突然停下，司机粗鲁地挥手，叽里呱啦一通吼。
意思就是得下会有另外一部车来接，满车的人麻木地往下走。
李峰被推搡下来，愣在原地，眼看着那破车吐着黑烟开走了。
西野是杂乱的荒草和水塘，远处有几座低矮的厂房，天阴沉着，像是要压下来。
樟木头！
一个令那个年代打工人感到恐怖的地方！
“又被卖猪崽了……”旁边有个同样被扔下的男人，喃喃了一句，声音里全是认命的疲惫。
他们知道是不可能有车来接的。
心沉到底，反而横了起来。
李峰咬咬牙，沿着尘土飞扬的破路往前走，不知道方向，只是拼命盯着远处可能有更多楼房的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几乎磨破了鞋底，终于看到一个大点的路口，有车停着。
是一辆去龙华的大巴！
李峰扑过去，几乎用尽最后的力气，在车门关闭前一刻，把自己塞了进去。
命运齿轮也许就在这一刻悄悄的改变了。
车到深圳龙华，李峰又一路问，找到去坂田的车。
等到按着之前老乡随口说过的厂名和地址，又一路走一路问，摸到那家藏在巷子里的电子厂门口时，天己经黑透了。
看着厂门口上面三个大字“秋叶原”。
李峰掏遍全身所有口袋，只在裤兜最底下摸出一枚汗津津的、捏得滚烫的五毛钱硬币。
其它的钱不知何时被别人摸走了！
老乡看见李峰，听着李峰的遭遇，上下打量他狼狈的样子，又气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先进来吧，我帮你问问主管，先稳定下来，以后再说吧”厂子不大，一股塑料和焊锡的怪味。
主管眯着眼，像挑牲口一样看看李峰的手，挥挥手，“打包封箱，干不干？
七块钱一天，包吃住。
加班一块一个钟。”
李峰点了头。
老乡带他到外面小摊吃了份炒粉，他发誓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一碟炒粉！
宿舍是铁皮顶的棚屋，挤满了双层铁架床，闷热潮湿，弥漫着汗臭和脚臭。
伙食是水煮白菜帮子混着几片肥肉，米饭糙得拉嗓子。
第二天主管带着李峰填好入职手续，然后把他带到工作区域，一个流水线的尽头，一个个产品流下来，有个人负责用黄色的胶带封箱，搬叠起来。
简单交代一番工作要领，主管便离开了。
李峰就是来接替那个人的工作。
动作慢一点，后面的产品就堆起来了，拉长就会在那边骂。
胶带嘶啦嘶啦地响，不停地响，缠上去，拉紧，割断。
机械，重复，没完没了。
没技术没经验没后台，进厂第一关就是打包装箱！
这是必经之路。
汗水糊住了眼睛，腰酸得首不起来。
耳朵里全是机器的轰鸣和那刺耳的、永无止境的——嘶啦——又一卷胶带用完了。
李峰茫然地抬头，透过高高的小窗户，看到外面一小片被厂区围墙切割的天空，灰蒙蒙的。
铁门在李峰身后哐当一声关紧了，那声响沉重，像是砸在肺叶上，震得胸口发闷。
原来困住人的，从来不是哪一道铁门。
是这嘶啦作响、循环往复、七块钱一天就能彻底买断的，挣扎无望的青春。
那张轻薄的成绩单，宛如炽热的烙铁，灼痛他的双眼，将心中那丝微弱的希冀瞬间焚毁，化为灰烬，任凭轻风拂过，荡然无存。
天气闷热难耐，仿若蒸笼一般，知了于树上竭力嘶鸣，令人头脑发胀，嗡嗡作响。
高中三年，他浑浑噩噩，虚度光阴，高考成绩更是惨不忍睹。
虽早知就读此校，不过是为了获取一纸文凭，但内心仍深感沉重压抑。
屋后的长满杂草的小路上，狗蛋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来，汗衫耷拉在精瘦的身上，眼睛里却烧着两簇火。
“发什么呆！”
他嗓门大，一巴掌拍在李峰肩膀上，震掉了几分浑噩，“分数能当饭吃？
走走走，去广东！
我表哥过年时跟我说那边遍地是黄金，弯弯腰就能捡到钱呢！”
李峰没出声，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爸。
老爸蹲在门槛上，闷头抽着卷烟，烟雾缭绕里，是认了命的沉默。
两天后，李峰揣着家里凑的两百块钱，和狗蛋一人捏着一张皱巴巴的车票，挤上了南下的大巴车。
汗味、烟味、鸡蛋味混杂在一起，车厢摇晃着，把一点茫然的希望和庞大的恐惧，搅成了一团糨糊，堵在胸口。
想吐又吐不出来！
一路大巴车摇摇晃晃，在破烂不堪的泥路上，像只老牛一样吭哧吭哧拉着一车怀揣发财梦的人，走走又停停。
就在李峰和狗蛋被晃得头昏目眩的时候，大巴在一个所谓服务区停了下来，所有人都被赶下车，司机告知大家自行解决大小便问题，然后都去买盒饭吃，再凭买饭时的小票上车，没有就上不了车！
厕所门口有人在把守，小便五毛，大便一块外加两张卫生纸！
有人想省钱不想吃这种高价饭，被几名壮汉拉到一边“讲道理”，最后还是乖乖掏钱买了“高价饭”吃，李峰和狗蛋也各自拿了十块钱买了份盒饭吃，一人得到一张手写的小票，上面提前印着车牌号和编号，下面手写着买了某种东西的字样，人生地不熟，司机明显是和饭店存在某种关系的，铁定是不会帮忙的，到时吃亏的还是自己，李峰看着手里的盒饭，一勺米饭上面放了几根菜叶，几颗不知猪那个位置上的碎肉，他把碎肉挑走，因为上面还有几根长长的猪毛！
胡乱扒拉了几口，饭有霉味，菜也尝不出咸淡，灌了几口水壶里的水，本就被晃得没食欲的李峰，把饭盒丢到了垃圾桶里。
看了眼狗蛋，却是把饭盒里的东西扒了个干净！
大概半个钟后，挨个排队检查饭店给的小票上车，没票的被拉到一旁，查票的都是饭店叫来的人，一脸横肉，牛高马大的。
别想反抗，挨打也是白挨打，闹久了，司机可不管你那么多，一脚油门就走了……广东江门。
高楼看得脖子酸，街上的人走得飞快，没人多看李峰他们一眼。
按狗蛋表哥之前给的地址找到那个厂房，找保安打听才知道，狗蛋表哥己经不在这里做了！
两人相视无语，一阵慌乱情绪涌上两人心头，联系不上狗蛋表哥，怎么办？
人生地不熟的。
他们住进那种五块钱一晚的旅馆，走廊尽头散发着尿骚和霉味混合的怪气，房间墙壁油腻，墙上到处留着一团团不知名的污迹，一张破床吱呀作响。
狗蛋骂骂咧咧，说这比咱家猪圈强不了多少。
接下来几天，他们像两只没头苍蝇，在陌生的城市里乱撞。
工厂门口贴的招工启事，总是“己满”；中介唾沫横飞，要先交押金，狗蛋啐了一口，说那是骗人的；建筑工地只要熟手，他们这单薄身板，人家摆摆手嫌碍事。
口袋里的钱，像烈日下的水洼，飞快地见底。
狗蛋眼里的火，一点点灭了，开始整夜叹气，念叨着家里好歹有口饭吃。
那天傍晚，他们又空手回到发霉的旅馆。
狗蛋坐在床沿，闷了半天，忽然说：“我不行了，我得回去。
再待下去，得饿死在这儿。
你好歹比我多读了几年书，应该比我容易找到工作。”
李峰没说话。
车站外，李峰和狗蛋相对无言，他明白狗蛋的心情，在家百日好，在外一日难啊。
李峰也想家，这几天受了多少白眼，他都数不过来，可他不甘心就这样回去。
挥挥手狗蛋还是走了。
屋里彻底空了，只剩下李峰一个人，手里捏着狗蛋塞给他的几十块钱，买了车票狗蛋只留了二十块钱，其它的都给了李峰。
窗外陌生城市发出冰冷的光晕。
不能回去，李峰对自己说。
死也不能就这么回去。
他想起过年回家那些打工仔，头发梳的油光瓦亮，吐着口香糖泡泡，手指尖夹着支红双喜，时不时故意露出戴在手腕上不知名的手表，脚上皮鞋擦得铮亮，言语间时而夹一两句粤语，说什么广东遍地黄金，美女如云，高楼大厦，小车满地乱串。
一副成功人士派头，好像他就是老板一样，唬得人们一愣一愣的。
那时候电话还没普及，大哥大也没几个人能买得起，外面世界的信息只有来自那台黑白电视。
凭着一点道听途说的模糊印象，李峰决定去龙华碰碰运气。
听说那里有个“三和人才市场”，只要交了钱就可以进去应聘，里面有不同行业的工厂在招工。
拦下一辆破旧的中巴，售票的女人一口似懂非懂的粤语，收了李峰十块钱。
车开到一片荒僻地方，突然停下，司机粗鲁地挥手，叽里呱啦一通吼。
意思就是得下会有另外一部车来接，满车的人麻木地往下走。
李峰被推搡下来，愣在原地，眼看着那破车吐着黑烟开走了。
西野是杂乱的荒草和水塘，远处有几座低矮的厂房，天阴沉着，像是要压下来。
樟木头！
一个令那个年代打工人感到恐怖的地方！
“又被卖猪崽了……”旁边有个同样被扔下的男人，喃喃了一句，声音里全是认命的疲惫。
他们知道是不可能有车来接的。
心沉到底，反而横了起来。
李峰咬咬牙，沿着尘土飞扬的破路往前走，不知道方向，只是拼命盯着远处可能有更多楼房的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几乎磨破了鞋底，终于看到一个大点的路口，有车停着。
是一辆去龙华的大巴！
李峰扑过去，几乎用尽最后的力气，在车门关闭前一刻，把自己塞了进去。
命运齿轮也许就在这一刻悄悄的改变了。
车到深圳龙华，李峰又一路问，找到去坂田的车。
等到按着之前老乡随口说过的厂名和地址，又一路走一路问，摸到那家藏在巷子里的电子厂门口时，天己经黑透了。
看着厂门口上面三个大字“秋叶原”。
李峰掏遍全身所有口袋，只在裤兜最底下摸出一枚汗津津的、捏得滚烫的五毛钱硬币。
其它的钱不知何时被别人摸走了！
老乡看见李峰，听着李峰的遭遇，上下打量他狼狈的样子，又气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先进来吧，我帮你问问主管，先稳定下来，以后再说吧”厂子不大，一股塑料和焊锡的怪味。
主管眯着眼，像挑牲口一样看看李峰的手，挥挥手，“打包封箱，干不干？
七块钱一天，包吃住。
加班一块一个钟。”
李峰点了头。
老乡带他到外面小摊吃了份炒粉，他发誓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一碟炒粉！
宿舍是铁皮顶的棚屋，挤满了双层铁架床，闷热潮湿，弥漫着汗臭和脚臭。
伙食是水煮白菜帮子混着几片肥肉，米饭糙得拉嗓子。
第二天主管带着李峰填好入职手续，然后把他带到工作区域，一个流水线的尽头，一个个产品流下来，有个人负责用黄色的胶带封箱，搬叠起来。
简单交代一番工作要领，主管便离开了。
李峰就是来接替那个人的工作。
动作慢一点，后面的产品就堆起来了，拉长就会在那边骂。
胶带嘶啦嘶啦地响，不停地响，缠上去，拉紧，割断。
机械，重复，没完没了。
没技术没经验没后台，进厂第一关就是打包装箱！
这是必经之路。
汗水糊住了眼睛，腰酸得首不起来。
耳朵里全是机器的轰鸣和那刺耳的、永无止境的——嘶啦——又一卷胶带用完了。
李峰茫然地抬头，透过高高的小窗户，看到外面一小片被厂区围墙切割的天空，灰蒙蒙的。
铁门在李峰身后哐当一声关紧了，那声响沉重，像是砸在肺叶上，震得胸口发闷。
原来困住人的，从来不是哪一道铁门。
是这嘶啦作响、循环往复、七块钱一天就能彻底买断的，挣扎无望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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