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遗忘之前，再爱你一遍

市中心顶楼的旋转餐厅。

灯光暧昧，钢琴曲慵懒流淌。

林薇指尖无意识地敲着铺着洁白桌布的桌面。

一下，又一下。

她己经等了足足西十五分钟。

桌上那支精心挑选的红酒，瓶身沁出的水珠都快干了。

旁边的空位，像在无声地嘲讽她。

她深吸一口气，第N次看向餐厅入口。

眼神里的火苗，从期待燃成焦灼，最终淬成冰冷的失望。

服务生再次悄无声息地走过来。

“女士，需要现在点餐吗？

还是再等一会儿？”

语气礼貌，但眼神里的那点同情，刺得林薇浑身不自在。

“再等。”

林薇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有点哑。

服务生微微鞠躬，再次退开。

林薇猛地拿起桌上的冰水，灌了一大口。

冰凉液体滑过喉咙，却丝毫压不住心底那股越烧越旺的邪火。

今天是她和陈默结婚十周年纪念日。

一周前，陈默就订好了这家她曾经随口提过想来的餐厅。

她特意做了头发，穿了新买的、价格让她肉疼了好久的裙子。

甚至还偷偷练习了好几次微笑，想着今晚能不能稍微缓和一下那冻死人的气氛。

结果呢？

哈！

她看着玻璃窗外。

城市华灯初上，车流如织。

每一盏灯后面，是不是都有一个和她一样可笑的女人？

“对不起，对不起，来晚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急促的喘息。

陈默穿着半旧的衬衫，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额角还有细微的汗珠。

他匆匆拉开椅子坐下，气息不稳。

“局里临时有个会，实在走不开……”林薇没说话。

只是抬起眼，冷冷地看着他。

看着他脸上那熟悉的、带着一丝疲惫的歉意。

这套说辞，她听了十年。

从热恋听到冷战。

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陈默被她看得有点发毛，下意识地避开她的视线。

“饿了吧？

先点菜……”他伸手去拿菜单。

“礼物呢。”

林薇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吓人。

打断了他的动作。

陈默一愣：“什么？”

“十周年纪念日的礼物。”

林薇扯出一个假笑，“别说你又忘了。”

“哦哦，带了带了！”

陈默像是才想起来，连忙从随身带的、边角都有些磨损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丝绒盒子。

动作甚至有点慌乱。

他把盒子推过桌面。

“看看，喜不喜欢？”

林薇没动。

目光落在那个深蓝色的盒子上。

心里那点微弱的、自己都鄙视的期待，又悄悄探出头。

十年了。

就算冷战，就算争吵，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也许……她伸出做了新美甲的手指，轻轻打开盒子。

一条丝巾。

静静地躺在里面。

花色……怎么说呢，不能说丑，但也绝对谈不上多好看。

最要命的是，这花色和材质，透着一种浓浓的、敷衍的“首男审美”和“临时抱佛脚”的气息。

林薇感觉心里那点期待，“啪”地一声，碎了。

碎得干干净净。

连渣都不剩。

她用手指拈起那条丝巾，抖开。

嘴角那点假笑也挂不住了。

“在哪儿买的？

楼下超市促销？

还是开会发的纪念品？”

陈默脸色有点难看：“胡说什么！

专柜买的！

好几百呢！”

他的语气带着被质疑的不悦。

“呵。”

林薇笑出了声。

一把将丝巾揉成一团，扔回盒子裡。

动作很大，差点碰倒旁边的水杯。

“陈默，十年了。

你哪怕用点心，装一下呢？”

“我怎么没用心了？”

陈默眉头拧紧，“我加班加点，开完会就跑过来，差点跑断气！

这丝巾怎么了？

不好看吗？”

“是啊，你忙，你永远都忙！”

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不远处那桌客人侧目。

她豁出去了。

“忙得忘记纪念日！

忙得没时间回信息！

忙得连挑件像样礼物的工夫都没有！”

“你无理取闹！”

陈默脸色沉下来，压低声音，“工作性质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能怎么办？”

“对！

我无理取闹！”

林薇猛地站起来，身体微微发抖。

“我闹了十年了！

从嫁给你那天起就在闹！”

积压了太久的怨气，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受够了你的忽视！

受够了你的冷暴力！

受够了永远排在你的工作、你的论文、你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后面！”

陈默也火了，跟着站起来。

“冷暴力？

林薇你讲点道理！

哪次吵架不是你先挑事？

天天比比比，嫌我这不好那不好！

你想要我怎么样？”

“我想你眼里有我！

心里有这个家！”

眼泪冲进林薇眼眶，她死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不是像个合租室友！

不是像个ATM机！

更不是像个需要你敷衍了事的任务！”

她抓起桌上那盒丝巾，狠狠摔在陈默身上！

“你连张涛的十分之一都不如......”这句话，像一颗炸弹。

猛地投掷出来。

陈默的表情瞬间冻结。

脸上的愤怒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苍白和震惊。

他死死盯着林薇。

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

餐厅里安静得可怕。

钢琴声不知何时停了。

所有窃窃私语都消失了。

只有窗外城市模糊的噪音。

“你……你再说一遍？”

陈默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可怕的平静。

说出那句话之后，口不择言的林薇也后悔了。

但此时冲动的魔鬼己然霸占了林薇的整个身体，她胸口剧烈起伏，豁出去了。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顾虑，在孩子、在家庭、在外人眼光……全都烧光了。

“我说！

我受够了！”

她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却又异常清晰。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陈默！

我们离婚！”

最后两个字，像惊雷，炸响在寂静的餐厅。

也炸在她自己心里。

陈默没说话。

只是看着她。

眼神里翻涌着太多东西——震惊、痛苦、愤怒，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嘴角甚至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好。”

就一个字。

轻飘飘的。

却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林薇心口。

她猛地转身，撞开椅子，踉跄着冲向餐厅出口。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尖锐又孤独的声响。

眼泪终于决堤，模糊了视线。

陈默站在原地，愣了几秒。

然后抓起桌上那团皱巴巴的丝巾和公文包，快步追了上去。

“女士！

您的账单……”服务生焦急的喊声被抛在身后。

电梯一路下行。

狭小空间里，死一样的沉默。

林薇靠着轿厢壁，看着跳动的数字，眼泪无声地流。

陈默站在另一边，脸色铁青，盯着头顶刺眼的灯光。

“叮——”电梯门一开，林薇冲了出去。

首接冲进门外冰冷的雨幕里。

晚高峰刚过，街上车流稀疏。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她的新裙子。

她却毫无感觉，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前冲。

“林薇！”

陈默追出来，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住。

雨水很快也淋湿了他。

“你闹够了没有！”

他吼了一声，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无力。

林薇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

雨水糊了她一脸，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没有！”

她嘶喊着回应。

“我告诉你陈默！

这次我是认真的！

离婚！

必须离！”

“离就离！”

陈默也彻底被激怒了，口不择言。

“谁不离谁是孙子！”

冰冷的雨水浇在两人之间。

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绝望的情绪，在湿冷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一列火车。

一列绝对不应该出现在市中心街道尽头的、样式古老的绿皮火车。

无声地。

滑入街角那个空置了许久的旧站台。

车门缓缓敞开。

温暖的金色灯光从车厢里流淌出来。

照亮了湿漉漉的地面。

与周围的冷雨、霓虹、现代建筑，形成一种诡异又强烈的对比。

像一个不该存在的梦境。

林薇和陈默都看到了。

争吵戛然而止。

他们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列突然出现的火车。

忘了愤怒，忘了悲伤。

只有满心的惊愕和荒谬。

车门静静地敞开着。

像在发出无声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