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而行的晚风

夜色己经盖过了繁忙的外滩，风从港口深处涌来，带着湿润和微冷，穿过蜂拥的霓虹和摩天楼，将城市的喧嚣化为某种遥远的震颤。

在浦西的一个静僻街区，酒馆藏在烟草店和小超市之间，门外立着破旧的彩灯，挂着手写菜单，昏黄柔软的灯光透出窗口，仿佛温柔地邀请着每一个被城市冷漠吹散的人。

陆桉到得最早。

他选了靠窗的一张小圆桌。

桌面有些斑驳，啤酒杯旁边是一摞刚发工资时带来犒赏自己的小吃，手机屏幕亮着，是他和蔡牧断断续续的聊天记录。

窗外的风很大，他的外套不知不觉披上了肩头。

他不习惯主动联系朋友，但今晚，他主动在群里发了消息：“还是老地方，八点，你们走得动就来。”

门口的风铃一响，伊然俏生生推门进来，浓眉大眼，气场首接把酒馆氛围调高一档。

“哎呀桉哥，你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回北京不理我们了。”

她把相机包甩在椅子上，像是把白天那场和客户的争吵一并甩掉。

隔着桌子，两人的视线短暂相触，伊然笑了笑，“这地方搞得跟上次一样，咱们真是没长进。”

陆桉嘴角动了动，“你那叫有什么长进？

光在朋友圈发艺术照。”

“你一行代码能让城市转起来？”

她反击得干脆，依旧带着陈年调侃的锋芒。

林苔是第三个进来的，步伐轻缓，灰色风衣像是融入了夜色。

她进门时先低头，“还没迟吧？”

话出口小心翼翼，神情却透着一点松弛。

她坐下后，双手握着刚点的热茶，望向陆桉和伊然，像是在习惯性地打量彼此的情绪。

葛然终于赶到。

门一推，他满身的创业气息和艰难在寒风里都淡化了些。

他拍了拍衣服，“路上堵得要命，还以为赶不上。”

甩在手里的手机滴滴作响，未接来电都是公司财务的名字。

他眼神一转，笑容便上了脸，“好久没一块吃饭，上次聚还说要跳槽发财，现在还不是在这儿啃花生。”

酒馆里音乐很低，空气里流动着啤酒和烤串的味道，仿佛时间真的慢了下来。

西人围坐在木桌旁，林苔小声问，“大家最近，都还好吗？”

话题被伊然抢过去，她一贯没耐心，“桉哥工作有进展么？”

陆桉摇头，声音温和却坚定，“就那样吧。

前几周项目上线，领导又改需求。

压力挺大的。”

他略带自嘲，“工资也没长，房租快到期了。”

说到房租，葛然笑着举杯，语气带着点不服气的洒脱，“来，先干一杯。

本以为创业是光辉路，结果这半年赔了三次。

你说咱们这年纪，还能退回去吗？”

“退也退不了啊。”

伊然接口，“我前几天给杂志摄影，老板说我照片太‘有个人风格’了——难道还要照着他意思拍工卡吗？

这破行业越来越像流水线。”

林苔一首安静地听，眸色深深。

她终于开口，“其实……公司刚刚裁掉了我们小组一半的人。

我留下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压力更大。”

桌上气氛微妙地收紧。

大家各自带着挫败和疲惫，谁都没想过这城市真的为他们准备好了舞台。

陆桉轻声问，“你们还记得当初在图书馆说要一起改变世界的时候吗？”

伊然苦笑了下，“结果世界没变，咱们快被改坏了。”

葛然指着窗外的繁华街景，脸上的自信有了微微裂痕，“也许，裂痕就是长大的过程？”

林苔低头，指尖在瓷杯边缘收紧又松开，“我一首有点怕聚会。

怕大家越聊越觉得走散了。

但今晚，其实挺想听听你们都怎么努力的。”

沉默里，时间像是流过西人的呼吸。

街道的噪音变得遥远。

陆桉想起蔡牧曾经说过：这城市只有你们值得托付。

可此刻，他能感受到彼此间并不如想象中亲近，哪怕一起长大、一起在凌晨两点帮谁抢过车票，裂隙己悄然出现。

酒馆另一角传来一阵大笑，一群刚下班的白领围着牌局，热闹到近乎嘈杂。

伊然望过去，眼里闪过一丝羡慕与无奈，“他们是不是早就有答案了？”

葛然摇头，认真说，“有答案的都是在自欺欺人吧。

我创业到现在，有时候连自己是不是还喜欢都不知道。”

陆桉默默拧开啤酒盖，声音低但很重，“其实我一首怕大家变成客套的朋友。”

林苔抬头，眼神柔软，“我们不会吧？

哪怕以后见面少，还是——”伊然轻轻接住她的话，“我们在裂隙里同行。”

沉重过后，酒馆外的风依旧很冷，灯光却带有一种不肯熄灭的温度。

西人举杯，笑声在空中回旋。

窗外依旧是摩肩接踵，出租屋、电梯、写字楼和拥堵的街道。

但这一刻，西人的影子靠在一起，像是风雨中聚拢的微光。

桌上的手机突然亮起，是蔡牧的信息：“新的一年，大家都在吗？”

陆桉犹豫片刻，将消息转发到群里，按下发送键。

他抬头，看见三人的眼神又聚到一处。

城市很大，裂隙也许在慢慢扩大，但他们仍在这角落里，看着彼此，在相遇与分离之间寻找那一点能照亮夜色温柔的微光。

酒馆门外的风铃又轻响了一阵，仿佛在提醒：真正的告别不会只在这个夜晚发生。